海棠歲月酒
❶ 海棠五日
One day —告別
很多人試圖尋回杳無音訊的那個人,原諒,背叛,人心叵測,一遍又一遍呼喚,毫無回應。
他們記得海棠心酸哭泣的畫面。
她說要去酗酒,那天雨很大,海棠不害怕雨,害怕束縛。
· 她在《願你的故事綠水長流,也祝我的孤獨擇日而止》中寫道:「你的衣袖很長,在遺忘在里生長,一載一載,長過這星空底下的巷。」
· 她在《水中月》里寫道:「追逐你,佔有你,把身體印入每一寸肌膚的褶皺。」以及「你的愛情太過鋒利,我溫馴的如一枚蘋果,被你的刀刃切開,還為自己完整的剖面喝彩。」
· 她是孤獨,也是幸福,她是鯨落,也是虞淵,她曾說:——「萬千寵愛也好,一路獨行也罷。」
黑夜砸臨,她不知所蹤。
Two days —掙扎
人生並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,只是那一轉身的掙扎,太費思量。
當她徹底消失一天一夜後,終於有人瘋了。
有人歇斯底里,有人心急如焚,也有人默默自哀,世界亂了,一塌糊塗,狼藉不堪。
海棠凝望著窗外遠歸的燈火,倒映在掌心的酒杯里,影影綽綽,猶如一盞盞亘古欲墜的燈塔,夜色伴隨著大雨,一縷一縷地籠罩下來,落到地面,繼而向四面八方的城市一層層蔓延,延伸至遠方,最後回到她的目光里。
她很安靜,或者說她原本一直很安靜,她又笑了,笑的舒坦,終得自由。
她並不知道那裡的紛亂,但她懂孤獨。
· 她曾寫道:——「每個人的情感臨界點是不同的,有的嚎啕大哭,有的人暗自神傷,有的人笑語盈盈,可是難過的理由是相同的,這一刻,覺得孤獨。」
· 沒人比她更了解孤獨,她在《與你為友,與己為敵》中寫道:「你的眉目使我大病一場,等我燒退,我要和你告別。」
句句無你,句句是你。
一回頭,海棠已經不再酒館,彷彿她從來不曾喝酒。
她好像真的消失了。
Three days—她說
許多人已經不再尋覓,回歸生活,唯有摯友仍未放棄,僅存的執念被絕望一點點侵蝕著,他們只有翻閱詩集,試圖開始回憶海棠說的話。
他們都知道,海棠是一個極愛安靜,且渴望愛情的女人。
· 她熱衷寫詩,她說:「幸好你不愛讀詩,望不見我平仄背後的欲言又止。」
而熟知海棠的人都看過她第五章詩集《觸手可及》。
· 其中第二段有提到:——「我想與你私奔,你一定要在我尚未消失殆盡的某種力量前邀請我。」以及第十五段「那時喜歡你,多像一場心知肚明的赴死,等不到一句刀下留人的濫調陳詞。」
· 她說:——「因為愛,有時長有時短,我怕我以為短,卻在你來時無限長。」
· 她又說:——「我蓄了長發想絆住風和你。」
· 在很早以前,海棠的第四章詩集《孤獨與詩,愛情與你》里提到很多關於愛情:「沒有在你懷里,這不是意外,在我之前,有太多人洇渡,且死於中途。」
· 「生命被切割成塊,壘砌一座關於愛情的城堡,樓上樓下,是一個世界那麼大,我沿樓梯往上,你往下。」
· 在第二段里,她詮釋了自己對愛情的定義:「什麼是愛情,淺喜似蒼狗,深愛如長風,短暫,垂首,空白間,是荒漠孤行的一者,落下淚是解渴的甘泉。」
令人惋惜,她的詩是有生命的,只能存活七天,之後消失殆盡。而她寫詩從不留存。
她說,喜歡的人自然會看到。
而在乎她的人只能看到《願你的故事綠水長流,也祝我的孤獨擇日而止》。
其他詩集已經變成屍體,死在緩緩流逝的光陰里,無人祭奠,無法追溯。
在這部詩集里,她毫不保留的宣洩自己的情感,言論,以及對假象的批判,她孤獨的驕傲,心眼清明的透徹。她是活的最清醒的人。
· 第五段的自白:「你知道嗎?有些喜歡寧願放在心裡,再也不想說,怕你多疑,也怕亂了自己,我好不容易從熾熱瘋狂熬到冷卻無聲。」
· 她在第一段輕聲訴說了愛情其實表現方式極其容易,「愛一個人很簡單,只是晚安之後還想說晚安。」
· 而她在這章詩集最後一段又自相矛盾地寫道:「別像流浪貓一樣,在風雨中成長遇到一丁點愛就以為是家。」
她憎惡所謂的愛,也渴求理想的情,沒人真正感同身受,她堅硬外殼下的遍體鱗傷。
而我們,只不過是默默賞詩之人罷了。
Four days —想像
她的模樣,開始在腦海里近乎半透明,隱隱約約,猶入混沌。
恨她的人,翩翩起舞,愛她的人,淚如雨落,只有在最悲戚的深夜,摯友才忽然想起她熟悉輪廓,她精緻臉龐,她玲瓏鎖骨,她纖細手指,彷彿遺忘百年,已被黃沙般的歲月一同席捲吞沒。
度秒如年。
海棠亦是寅時的風,吹過山丘,繞過渡口,抵達夢境時,不動聲色地將人的影子捎走,有人說在果阿邦的海面上看到她琥珀般粼粼發光的背影,有人說在大西北的舊木教堂里聽到她低婉呢喃的禱告,也有人說她就在眼前,她沒離開,一直在原地,默默讀詩。
· 她歸來的途中,黑夜開始分崩離析,日光悄然升起,卻不敢泄露一絲聲響,綠葉靜默不語,怕是驚擾,轉瞬脫落,耳畔響起她在《水中月》第十段的話語:——「我虧欠你多少眼淚,只能用餘生的晨昏償還。」
有人沉默,有人興奮,有人淚流滿面,是的,她回來了。
· 海棠在《水中月》第十二段里這樣提到:「走在路上,不需要結伴,也不需要篝火,她是他匿名的目的地。」
· 以及第十三段里說道:「洪水之年,我們陷身於無止盡的漂流,就讓我靠在你肩膀沉沉睡去,不必擔心明天會醒在哪個港口。」
她停在咫尺的地方,駐留步履,好似陷入泥濘。
愛她之人聞聲而至,穿越所有的白晝和黑夜,跨過崎嶇山崖和荊棘海洋,來到海棠面前,只為接納她疲憊的靈魂於此棲息。
她視若無睹,默默念著有關水中月里的詩集。
· 《水中月》第十八段里提到:「檐下雨滴在手背上,像打翻了酒杯那麼香,臨街的窗已合上,我不再談論你。」
海棠從不戀愛,即使她渴望愛情,也寧缺毋濫。
· 她在《水中月》第二十三段說道:——「男人談戀愛的狀態都是岌岌可危,想與你長久,又怕愛的太短暫。」
· 直到海棠念到最後一段:「來路無可眷戀,值得期待的只有遠方。」
猛然醒來。
再抬頭,何處海棠。
一場想像,夢里花落,水中之月,借假象寄託念想。
海棠從未回來,她確實已經離開許久了。
Five days—隔世
她失蹤於盛夏。
那天彷彿有著永世晴朗的日光,海棠揚手遮住面龐,微微頷首,透過指間縫隙里看到那刺眼光芒,那一刻,她化成一棵荒漠里的不願行走的櫻花樹,無法自拔,因為過度的愛慕,終成枯木。
她甘願鯨落,跋山涉水,對抗自己。
· 凡塵世空,不過黃粱一夢,海棠曾在《與你為友,與己為敵》首段這樣說道:「人是多麼奇怪的物種,來時手挽著手,走時分道揚鑣。」
· 她又在最後一段裡面這樣講自己的處境:「有時,或許我真該變成一座荒郊野嶺,悲痛跗骨,把每一寸垂憐的目光搪塞進草芥里,從此在風雨里安身立命。」
· 她無法赤誠相待,無法面對恨她抑或愛她的人,她說:——「不是去了南方就能躲掉風霜,心沒了到哪都是流浪。」
她終究回歸流浪,或許隱匿於山川青空,或許沉溺在萬尺海底。
海棠的的確確走了,她走的太久,太快,太遠,遙遠的摸不到,看不到,夢也夢不到了。
恨她之人,偶爾在茶餘飯後提起,仍然一臉惱怒;愛她之人,每每在夜深人靜想起,無聲眼淚不知向誰哭訴。
再後來,恨他之人,只隱約記得她的名字,早忘了她的面目,愛她至深的人,只有短暫的沉默,生活把一切都漸漸模糊。
某天,風聲到耳邊嗚咽,抖落腦海罅隙里的灰塵,將這人的模樣擦拭的鋥亮,那是一縷暗夜日光,穿透心肺,抵達靈魂時,立即炸裂,先是巨響聲由近至遠傳來,震耳欲聾的聲響將聽覺全部封絕,隨後光芒化粒,向四面八方席捲而去,撼動黑夜,整個天地被可怖的白光全數籠罩,視覺也被占盡,終於,你閉上雙眼,看到了她。
她跪在荒蕪里,身體一半完整,一半屍骨,周身自有蝴蝶徘徊,她的眼與發,依然迷人,她的墳堆任風雨吹打,她微微啟唇,卻欲言又止,你害怕那個聲音會顫動心神,她也害怕會驚擾你的夢境。
恨她之人,早已遺忘,愛她之人,也跟隨她一同進入了墳墓。
你看到那樣孤獨緘默的海棠,潸然淚下。
想反悔,卻遲暮,所有的深情早被傾覆,當我想抓緊你時,才有失去之說,當我攤開自己,一無所求才能被填滿。
永別,剎那芳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