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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明和尚度柳翠電影叫什麼名字

發布時間: 2024-07-28 21:18:12

❶ 青衫隱隱的背景故事

少年助遣冬夜寒,
雨潤煙濃隱青衫。
一擲今生成傘骨,
再捐前世化青簪。
雨潤煙濃隱青衫 大唐東。洛水河畔,冬雨驟至。
青衫舉傘穿行於細雨之中,徑直往長安去。
一路裊裊娜娜,煙視媚行。行人紛紛側目。
河對岸煙雨亭里端坐著一個避雨的僧侶,看得目光都直了,手中的經卷掉到了地上還渾然不知。
青衫剛下橋,那和尚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跟上來,雙眼開始不老實地在她身上逡巡。
難怪世人譏笑「月明和尚度柳翠」。原來佛門勝地,也不乏貪淫濁惡之徒。青衫心想。這樣的污穢之人,留他做甚?不如讓我收了他的魂魄吧。
主意打定,青衫輕拋媚笑一抹,朝他款款而去。
那和尚顯然已經中蠱,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這美色瀲灧。
青衫將油傘遮於僧人頭上,兩人均默默無語,和尚是心懷鬼胎,青衫心裡想的卻是:就拿你來當我的第八十三根傘骨吧。
一道閃電從天穹劃過。青衫淺笑一聲,右手微微發力,只見油傘輕旋,傘緣的積雨倏忽甩落,白玉傘骨早已轉出一圈凜冽的光痕。
油傘輕收,那僧已遁形無跡。
一切不過轉瞬之間。天不知,地不曉。
一,二,三……青衫伸指細數,淺笑盈盈。已經八十三根了。
是的,只剩下一根,這八十四骨紫竹柄油傘就煉成了。青衫本是泰山腳下修煉了千年的蛇妖。這次化成人形來到人間,不過是為了兩件事情,一是手中的這柄八十四骨紫竹柄油傘。這傘有八十四根白玉傘骨,每根都是一個人的魂魄,如果煉成了,將是萬年不腐、無堅不摧的好兵器。
不過,更令青衫念念不忘的,是另一樁心事。
此番出行,她希望可以找到那位右耳垂有一粒硃砂痣、名叫惠生的清朗少年。
多年前,青衫還只是一條潛心修煉的青蛇。有一年冬天,正在冬眠的她突然被耀眼的光芒刺醒。一群懵懂少年挖開了她的洞穴,幾個鹵莽些的,已經開始叫囂要砸死她。她驚慌失措,滿耳充斥著少年們尖利的叫喊:惠生,惠生,我們一起搬石頭去!
那個為首的名叫惠生的少年,卻不為所動,他平靜地,甚至是有些憐惜地看了她一眼,輕聲說:這么小的一條青蛇,我們還是放過她吧。爾後,他小心翼翼地將洞穴重新封好。
那一刻,她記住了他溫柔澄澈的目光,以及他右耳垂上的那顆硃砂痣。
這段記憶,溫暖著她蟄伏地下、暗無天日的冰冷歲月。漫漫冬夜,潛心修煉;清冷寂寥,愁郁無邊。如果不是這個叫惠生的少年給予她的溫暖目光,她的多年道行早已在頃刻間化為烏有,她終其一生,仍不過是一條最普通不過的、一無所成的青蛇。 三月。長安城中,陌上初熏,鶯歌燕舞,百花爭妍。
然而再好的春光,也明媚不了青衫的心——她的心,滿滿的,全是落寞。
一個冬天過去了,她依然沒有能夠找到惠生。
這天清晨,青衫路過長安西市嘉會坊。剛拐過街角,便看見一個俊逸沉默男子,坐在街對面編制竹器。他身邊堆滿了琳琅竹器:搖籃、躺椅、果盤、背簍、蒸籠、淘籮、米篩、雨篷、竹籃……
只是匆匆一瞥,青衫便捕捉到了他凝注的目光中一絲熟悉的氣息。
她不禁頓住,多看了片刻,只見他刮青去節,嫻熟地把竹筒破成粗細均勻、厚薄一致的竹片和竹絲。然後將竹片和竹絲互相插扭,行雲流水的經緯編織法,其間穿插各種技法:插、穿、削、鎖、釘、扎、套。經篾緯絲比例齊整,穿繞均勻,扎口牢固,一氣呵成,而他始終是成竹在胸、沉迷其中的神態。
他劈的竹篾細而光滑,每編好一樣物什,他就將地面上散落的碎篾收拾干凈,惟恐會扎到路人。
窄小的街,行人如梭,那男子卻專注於指尖的游弋,心無旁騖,十指穿梭。那冷峻瘦削的面龐,雙眸中堅毅沉著的光芒,傳遞出一種撲撲向上的清朗氣息。
青衫看得怔了。以至於春雨忽至,仍渾然不覺。
那男子手忙腳亂地收攤。轉身取傘的瞬間,青衫看見了他耳垂上的那顆硃砂痣。青衫心頭一凜,難怪那目光似曾相識——他,竟是惠生。
如此華美少年,風華絕代,卻淪落市井鄉間,靠編織竹器謀生。
一陣酸楚,從青衫的心頭掠過。
惠生撐開傘,突然發覺街中一青衣女子怔怔地看著自己,被雨淋濕,仍似渾然不知。姑娘,你是不是沒帶傘啊。他關切地喊。
青衫一楞。還沒等她回過神來,惠生已經沖上前,將手中那柄破舊不堪的油傘塞進她手裡,轉身推車快速消失在雨中。
青衫猛然驚醒。那傘柄上,還有他的溫度。是再陳舊不過的油傘,卻讓她感覺華美明艷不可方物,就宛若那少年,雖淪於市井庸常人生,卻如蓮花般靜美。
她,沒有看錯他。
幾日後,青衫打聽清楚了。那編織竹器的男子,正是惠生。年方二十,俊美少年,天賜才情,無奈家境貧寒,不得不擱置閑情,靠編織竹器為生。只是在家中仍不時吟詩作賦,自嘆「風雅只為稻粱謀」。
除了心酸,青衫還深感不甘——惠生已有家室,發妻是城西賣豆腐的婦人,名叫靜雲。初聞此訊,青衫竟恨得心神俱焚——一個賣豆腐的粗鄙女人,也配得上我的惠生?!
青衫決定去收了靜雲的魂魄,正好做那第八十四根傘骨。
長安西市。行人喧囂。青衫站在豆腐攤對面,觀看著那個叫靜雲的女人。
此時,對面豆腐攤的年輕女子正給兩只流浪狗餵食剛出籠的熱包子。青衫意念忽動。那女子目光潔凈,側影靜美,雖是最家常的裝扮,卻分明跳脫出嫻靜賢良之美。
青衫頓頓心,只要收了她,惠生就是我的人。
姐姐,我買兩塊豆腐。手無分文,青衫卻徑直遞上自己的纖纖小手。分明是挑噱與調笑。
看著她空空如也的手心,靜雲怔忪片刻,說:這位姑娘,若是忘了帶銀兩,只管取去,銀兩它日再送不遲。邊說邊麻利地用荷葉將豆腐包好,熱情地遞上前。
青衫看見她的手,粗糙,油膩,染上了歲月的風塵和操勞的痕跡,自己的手被反襯得愈發潔凈玲瓏。
青衫卻無法歡喜,心頭似有針扎之痛。
兩塊豆腐放在手心,卻如烙鐵烙著她的心。青衫突然狠不下心來。
若靜雲是潑辣粗俗之流,青衫定將毫不猶豫地收了她的魂魄。可偏偏她不是。
沐人間煙火,染歲月風塵,卻分明呈現出鄉間阡陌野百合般的超脫靜默之美。
可是,可是一生一世,不過華宴一場,既然惠生只有一個,我又何必與她客氣?
青衫心頭靈思一動:我倒要看看你最真實粗俗的一面,我偏要和你較量一番。
姐姐,我與父母自他鄉來貴地,無奈父母雙亡,我流落異鄉,度日艱難,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,姐姐可有良法相助?
靜雲楞住。青衫的雙眸及時汪出兩泓淚光。
沉思片晌。靜雲用圍布擦凈雙手。如不嫌棄,可到我家暫住,等盤纏湊齊,才回家不遲。
姐姐,你真好。青衫上前輕擁靜雲,親熱如同親姐妹。從今天開始,我就叫你姐姐吧。
嘴角卻撇出一抹冷笑的弧度:惠生,定將是我的了。 日子倒也輕快,很快便是夏天了。惠生和靜雲夫婦待青衫如親妹。他們整日忙碌,反使青衫心生不忍。
世間夫妻,青衫見過的倒也不少。恩愛百日便情變翻臉者有之,暗渡陳倉私藏隱情者有之,撕打爭吵呼天戧地者有之。象惠生和靜雲夫婦這般溫和恭敬、克己禮讓者,實屬罕見。
夏天晚飯後,青衫便端坐門前,喝著靜雲姐熬的消暑湯,看惠生編織竹器。在青衫眼中,惠生實是天才。只見他將一根竹子擱在腿上,左手持竹,右手握刀。一刀劃過,一劈兩半。然後是劈篾,刀經過的地方,就有一絲竹篾象一片柔軟的絲在跳躍。他的眼睛並不看手下的刀,完全是憑著手感在動作,竹篾卻是那樣的聽話,一絲不苟地在他的手中舞動。站在惠生的對面看去,他的臉被竹篾分割得一塊一塊的,夕陽的橘紅色光芒,在其間躍動。
而他的天才還不止於此。他也頗具詩賦丹青之才。青衫看他的詩作,雖不是字字珠璣,卻也時時有靈光閃現。
雖稱他為哥哥,青衫對惠生的情卻越陷越深。世間多少男人,棄糟糠如敝帚。他雖是市井一介平民,卻才華出眾,隱忍不露,敬妻如賓,分明是滔滔濁世中凈白溫潤的玉。
她本是最無情的妖,卻不能,也不忍將惠生一把攥住——靜雲姐視她如親妹妹,傾其所有,為她分憂。她度一日,對她的尊敬便多一分。
她知道,惠生於她並無兒女之情,只是把她當成他的妹子。他的一顆心,是為靜雲躍動的。
而收了靜雲,她又於心不忍。
這樣無助的愛,這般自責的心,青衫越陷越痛苦。
一天午後,突降驟雨。靜雲囑青衫為惠生送傘。
油傘輕張,一網天地情。
青衫暗想,我且誘惑誘惑他。
到家門口時,疾風卷來,青衫弱不禁風地款擺,作出飄搖之狀。惠生顧不得男女之別,連忙將她扶穩。
這傘下的辰光,雨落如花,花爍如星,正是一場好夢的開端。青衫已是心神俱醉。
雨水濕衣,薄衫貼身,一如裸裎。
那一刻,青衫心裡幾乎是得意的——靜雲姐縱然萬般賢淑,怕也難抵我風情一笑。
惠生,我可以給你榮華富貴,你可以盡心吟詩作賦。青衫在他耳畔輕語,呵氣如蘭。
我已知你家境不俗,你一身緞服,豈是凡常人家的女子。惠生輕嘆。
青衫將細腰貼緊——凡間女子的水蛇腰,哪裡抵得過一條真蛇腰?
誰知惠生卻不入蠱。猛然警醒般地,一把推開她,正色道:年紀輕輕,怎麼學得一身媚骨,且不管他人是否已有家室!
剎那間,青衫面紅耳赤,心頭有羞辱如利刃劃過。而以前,輕巧殺人,盡情調笑,無邊魅惑,長袖善舞,斡旋於種種男人之間,她從不曾有這種感覺。
那一刻,青衫頓悟:自己已有凡人的感情與羞辱之心,她不再是孤冷寡淡、心如止水的蛇妖。
當夜,青衫遲遲無法入睡。天色轉明時分,她狠下心來,世間女子,不舍憐惜,情何以堪?
罷罷,還是收了她吧。
誰知此時卻聽見靜雲姐的夢話傳來。青衫屏息凝神,側耳聆聽,分明是——明天再多賣些豆腐,就攢夠青衫妹妹回家的盤纏了。
細微夢囈,卻如雷灌耳。
青衫的眼角滑落幾滴晶瑩的水珠。
這大概就是世人常說的淚水吧?
卻原來,這人間自有真情,能讓千年蛇妖流出眼淚。
惠生。我愛你再深,卻無法佔據你內心微小一隅。
靜雲。我妒你再深,也難敵這溫軟真情一語。
留下書信一封。青衫離開了他們。
這樣的糾纏與揣度、掙扎與沉淪已無意義,徒添傷感無助。
別離路上,已是心神俱裂。路上卻有雲游畫師阻隔。雙方打鬥起來。青衫出手招招致命,對方卻游刃有餘地一一破解。青衫的招法和心一樣煩亂,那畫師的筆尖直抵她的咽喉。
為何不殺我?青衫悲戚地問道。
你的心事未了,情緣未斷。
情緣?呵呵,青衫笑了起來,此生此世,我是無法得到屬於自己的的愛了。
不,你錯了。這人間最極致的愛,不是得到,而是成全。
清晨的第一抹朝霞照耀到青衫身上。她瞬間悟徹了他的話。
她想了想說:我可以為他捐出自己的前世和今生,你願意幫我嗎?
你可要想清楚了。捐了自己的前世今生,此去經年,你將化人不成,遁妖無門。
青衫搖搖頭:我還要前世和今生干什麼呢? 這一年的中秋佳節,惠生和靜雲都想送給對方一件禮物。
靜雲最想送給惠生一把堅實的傘。家道清貧,唯一一把舊傘還叫他慷慨贈予了一個更無助的路人。每次下雨時,他都只能躲在樹下避雨。
而惠生想送給靜雲一支最美麗的發簪。別的妻子都有,惟她沒有。她總是那麼素凈無華。
中秋佳節那天,惠生和靜雲各自懷揣著秘密,早早地出門了。
靜雲滿心希望能盡快把豆腐賣光,這樣她就可以買一把堅實的新傘,丈夫就不用再害怕下雨了。
而惠生一心期待能多賣出幾件竹器,這樣他就能早點買到發簪,早點回家,吃月餅,和靜雲一起賞月。
黃昏將至,一位雲游畫師經過靜雲的豆腐攤。他一口氣吃了兩碗豆腐腦,結帳時卻發現自己身無分文,於是提出用手中的那柄油傘來付帳。
靜雲一看那傘,心中便歡喜不已。是八十四骨紫竹柄油傘,結實漂亮,尤其是那八十四根傘骨,均為玉質,根根透明溫潤。唯一讓她有些奇怪的是,八十四根傘骨中,有八十三根白玉,惟有一根是青玉,澄澈碧綠,微微沁出涼意。靜雲收了攤,將傘放好,高高興興地回家了。
而惠生的竹器攤卻生意寥寥。天色漸暮,惠生沮喪地開始收拾攤子。這時,一位雲游畫師經過,他挑了一件竹筆筒,然後問惠生:我沒有銀兩,可以用這支發簪付帳嗎?
惠生接過發簪。是青玉質地,澄澈光潔,盤曲成青蛇的形狀,清雅不俗。
靜雲一定會喜歡。惠生高興地想。他小心翼翼地將發簪放進衣服里層,收拾好竹器,興高采烈地往家跑。
在家門口,靜雲和惠生相遇。彼此都一臉詭異地進了家門,說要給對方一個驚喜。
靜雲說:今天中秋節,我送你一把傘。
惠生緊緊握住傘柄,彷彿握著一生一世的幸福。他哽咽著讓靜雲端坐在銅鏡前,輕囑她閉上雙眼。
待靜雲睜開眼睛時,她發現自己的發髻中別著一支清麗異常的青玉發簪。惠生在鏡中,深情地笑。
天地間,一輪滿月升起來。
一抹殘魂望著他們。那女子頭上帶的,是她的前世;那男子手中握的,是她的今生。
殘魂釋然一笑,眼角卻有淚水淌落。
月光輝映下,這縷隱隱青魂,在歲月的嘆息中寂寞轉身、如煙而逝,留給這滾滾紅塵一抹如此靜默的背影。

❷ 誰有 賣油郎獨占花魁 月明和尚度柳翠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 這幾個文章 [email protected]

《賣油郎獨占花魁》一文出自馮夢龍的《醒世恆言》第三卷
第三卷 賣油郎獨占花魁
年少爭誇風月,場中波浪偏多。有錢無貌意難和,有貌無錢不可。
就是有錢有貌,還須著意揣摩。知情識趣俏哥哥,此道誰人賽我。
這首詞名為《西江月》,是風月機關中撮要之論。常言道:妓愛俏,媽愛鈔。所以子弟行中,有了潘安般貌,鄧通般錢,自然上和下睦,做得煙花寨內的大王,鴛鴦會上的主盟。然雖如此,還有個兩字經兒,叫做幫襯。幫者,如鞋之有幫;襯者,如衣之有襯。但凡做小娘的,有一分所長,得人襯貼,就當十分。若有短處,曲意替他遮護,更兼低聲下氣,送暖偷寒,逢其所喜,避其所諱,以情度情,豈有不愛之理。這叫做幫襯。風月場中,只有會幫襯的最討便宜,無貌而有貌,無錢而有錢。假如鄭元和在卑田院做了乞兒,此時囊篋俱空,容顏非舊,李亞仙於雪天遇之,便動了一個惻隱之心,將綉襦包裹,美食供養,與他做了夫妻,這豈是愛他之錢,戀他之貌?只為鄭元和識趣知情,善於幫襯,所以亞仙心中舍他不得。你只看亞仙病中想馬板腸湯吃,鄭元和就把個五花馬殺了,取腸煮湯奉之。只這一節上,亞仙如何不念其情!後來鄭元和中了狀元,李亞仙封為汧國夫人。蓮花落打出萬年策,卑田院只做了白玉堂。一床錦被遮蓋,風月場中反為美談。這是:運退黃金失色,時來鐵也生光。
話說大宋自太祖開基,太宗嗣位,歷傳真、仁、英、神、哲,共是七代帝王,都則偃武修文,民安國泰。到了徽宗道君皇帝,信任蔡京、高俅、楊戩、朱菼之徒,大興苑囿,專務游樂,不以朝政為事,以致萬民嗟怨。金虜乘之而起,把花錦般一個世界,弄得七零八落。直至二帝蒙塵,高宗泥馬渡江,偏安一隅,天下分為南北,方得休息。其中數十年,百姓受了多少苦楚。正是:甲馬叢中立命,刀槍隊里為家。殺戮如同戲耍,搶奪便是生涯。內中單表一人,乃汴梁城外安樂村居住,姓莘,名善,渾家阮氏。夫妻兩口,開個六陳鋪兒。雖則糶米為生,一應麥、豆、茶、酒、油、鹽、雜貨,無所不備,家道頗頗得過。年過四旬,止生一女,小名叫做瑤琴。自小生得清秀,更且資性聰明。七歲上,送在村學中讀書,日誦千言。十歲時,便能吟詩作賦。曾有《閨情》一絕,為人傳誦。詩雲:「朱簾寂寂下金鉤,香鴨沉沉冷畫樓。移枕怕驚鴛並宿,挑燈偏恨蕊雙頭。」到十二歲,琴、棋、書、畫,無所不通。若題起女工一事,飛針走線,出人意表。此乃天生伶俐,非教習之所能也。莘善因為自家無子,要尋個養女婿,來家靠老。只因女兒靈巧多能,難乎其配,所以求親者頗多,都不曾許。不幸遇了金虜猖獗,把汴梁城圍困,四方勤王之師雖多,宰相主了和議,不許廝殺,以致虜勢愈甚,打破了京城,劫遷了二帝。那時城外百姓,一個個亡魂喪膽,攜老扶幼,棄家逃命。
卻說莘善領著渾家阮氏和十二歲的女兒,同一般逃難的,背著包裹,結隊而走。忙忙如喪家之犬,急急如漏網之魚。擔渴擔飢擔勞苦,此行誰是家鄉;叫天叫地叫祖宗,惟願不逢韃虜。正是:寧為太平犬,莫作亂離人!正行之間,誰想韃子到不曾遇見,卻逢著一陣敗殘的官兵。他看見許多逃難的百姓,多背得有包裹,假意吶喊道:「韃子來了!」沿路放起一把火來。此時天色將晚,嚇得眾百姓落荒亂竄,你我不相顧。他就乘機搶掠,若不肯與他,就殺害了。這是亂中生亂,苦上加苦。
卻說莘氏瑤琴被亂軍沖突,跌了一交,爬起來,不見了爹娘。不敢叫喚,躲在道傍古墓之中,過了一夜。到天明,出外看時,但見滿目風沙,死屍橫路,昨日同時避難之人,都不知所往。瑤琴思念父母,痛哭不已。欲待尋訪,又不認得路徑,只得望南而行,哭一步,捱一步。約莫走了二里之程,心上又苦,腹中又飢。望見土房一所,想必其中有人,欲待求乞些湯飲。及至向前,卻是破敗的空屋,人口俱逃難去了。瑤琴坐於土牆之下,哀哀而哭。自古道:無巧不成話。恰好有一人從牆下而過,那人姓卜,名喬,正是莘善的近鄰。平昔是個游手游食,不守本分,慣吃白食,用白錢的主兒,人都稱他是卜大郎。也是被官軍沖散了同夥,今日獨自而行。聽得啼哭之聲,慌忙來看。瑤琴自小相認,今日患難之際,舉目無親,見了近鄰,分明見了親人一般,即忙收淚,起身相見,問道:「卜大叔,可曾見我爹媽么?」卜喬心中暗想:「昨日被官軍搶去包裹,正沒盤纏。天生這碗衣飯送來與我,正是奇貨可居。」便扯個謊道:「你爹和媽尋你不見,好生痛苦,如今前面去了。分付我道:『倘或見我女兒,千萬帶了他來,送還了我。』許我厚謝。」瑤琴雖是聰明,正當無可奈何之際,君子可欺以其方,遂全然不疑,隨著卜喬便走。正是:情知不是伴,事急且相隨。
卜喬將隨身帶的干糧,把些與他吃了,分付道:「你爹媽連夜走的,若路上不能相遇,直要過江到建康府,方可相會。一路上同行,我權把你當女兒,你權叫我做爹。不然,只道我收留迷失子女,不當穩便。」瑤琴依允。從此陸路同步,水路同舟,爹女相稱。到了建康府,路上又聞得金兀術四太子,引兵渡江,眼見得建康不得寧息。又聞得康王即位,已在杭州駐蹕,改名臨安。遂趁船到潤州,過了蘇、常、嘉、湖,直到臨安地面,暫且飯店中居住。也虧卜喬,自汴京至臨安,三千餘里,帶那莘瑤琴下來,身邊藏下些散碎銀兩,都用盡了,連身上外蓋衣服,脫下准了店錢,止剩得莘瑤琴一件活貨,欲行出脫。訪得西湖上煙花王九媽家要討養女,遂引九媽到店中,看貨還錢。九媽見瑤琴生得標致,講了財禮五十兩,卜喬兌足了銀子,將瑤琴送到王家。原來卜喬有智,在王九媽前只說:「瑤琴是我親生之女,不幸到你門戶人家,須是款款的教訓,他自然從願,不要性急。」在瑤琴面前又只說:「九媽是我至親,權時把你寄頓他家。待我從容訪知你爹媽下落,再來領你。」以此,瑤琴欣然而去。可憐絕世聰明女,墮落煙花羅網中。王九媽新討了瑤琴,將他渾身衣服,換個新鮮,藏於曲樓深處。終日好茶好飯,去將息他,好言好語,去溫暖他。瑤琴既來之,則安之。住了幾日,不見卜喬回信。思量爹媽,噙著兩行珠淚,問九媽道:「卜大叔怎不來看我?」九媽道:「那個卜大叔?」瑤琴道:「便是引我到你家的那個卜大郎。」九媽道:「他說是你的親爹。」瑤琴道:「他姓卜,我姓莘。」遂把汴梁逃難,失散了爹媽,中途遇見了卜喬,引到臨安,並卜喬哄他的說話,細述一遍。九媽道:「原來恁地!你是個孤身女兒無腳蟹,我索性與你說明罷!那姓卜的把你賣在我家,得銀五十兩去了。我們是門戶人家,靠著粉頭過活。家中雖有三四個養女,並沒個出色的。愛你生得齊整,把做個親女兒相待。待你長成之時,包你穿好吃好,一生受用。」瑤琴聽說,方知被卜喬所騙,放聲大哭,九媽勸解,良久方止。自此九媽將瑤琴改做王美,一家都稱為美娘,教他吹彈歌舞,無不盡善。長成一十四歲,嬌艷非常。臨安城中這些富豪公子,慕其容貌,都備著厚禮求見。也有愛清標的,聞得他寫作俱高,求詩求字的,日不離門,弄出天大的名聲出來,不叫他美娘,叫他做花魁娘子。西湖上子弟編出一隻《掛枝兒》,單道那花魁娘子的好處:「小娘中,誰似得王美兒的標致,又會寫,又會畫,又會做詩,吹彈歌舞都餘事。常把西湖比西子,就是西子比他也還不如。那個有福的湯著他身兒,也情願一個死!」
只因王美有了個盛名,十四歲上,就有人來講梳弄。一來王美不肯,二來王九媽把女兒做金子看成,見他心中不允,分明奉了一道聖旨,並不敢違拗。又過了一年,王美年方十五。原來門戶中梳弄,也有個規矩。十三歲太早,謂之試花,皆因鴇兒愛財,不顧痛苦;那子弟也只博個虛名,不得十分暢快取樂。十四歲謂之開花,此時天癸已至,男施女受,也算當時了。到十五謂之摘花,在平常人家,還算年小,惟有門戶人,以為過時。王美此時未曾梳弄,西湖上子弟又編出一隻《掛枝兒》來:「王美兒,似木瓜,空好看,十五歲,還不曾與人湯一湯。有名無實成何干,便不是石女,也是二行子的娘。若還有個好好的,羞羞也,如何熬得這些時癢!」
王九媽聽得這些風聲,怕壞了門面,來勸女兒接客。王美執意不肯,說道:「要我會客時,除非見了親生爹媽。他肯做主時,方才使得!」王九媽心裡又惱他,又不捨得難為他,捱了好些時。偶然有個金二員外,大富之家,情願出三百兩銀子,梳弄美娘。九媽得了這主大財,心生一計,與金二員外商議,若要他成就,除非如此如此,金二員外意會了。其日八月十五日,只說請王美湖上看潮,請至舟中,三四個幫閑,俱是會中之人,猜拳行令,做好做歉,將美娘灌得爛醉如泥。扶到王九媽家樓中,卧於床上,不省人事。此時天氣和暖,又沒幾層衣服,媽兒親手伏侍,剝得他赤條條,任憑金二員外行事。金二員外那話兒,又非兼人之具。輕輕的撐開兩股,用些涎沫,送將進去。比及美娘夢中覺痛,醒將轉來,已被金二員外耍得勾了。欲待掙紥,爭奈手足俱軟,繇他輕薄了一回。直待綠暗紅飛,方始雨收雲散。正是:雨中花蕊方開罷,鏡里娥眉不似前。
五鼓時,美娘酒醒,已知鴇兒用計,破了身子。自憐紅顏命薄,遭此強橫,起來解手,穿了衣服,自在床邊一個斑竹榻上,朝著里壁睡了,暗暗垂淚。金二員外來親近他時,被他劈頭劈臉,抓有幾個血痕。金二員外好生沒趣,捱得天明,對媽兒說聲:「我去也!」媽兒要留他時,已自出門去了。從來梳弄的子弟,早起時,媽兒進房賀喜,行戶中都來稱慶,還要吃幾日喜酒。那子弟多則住一二月,最少也住半月二十日,只有金二員外侵早出門,是從來未有之事。王九媽連叫詫異,披衣起身上樓,只見美娘卧於榻上,滿眼流淚。九媽要哄他上行,連聲招許多不是,美娘只不開口,九媽只得下樓去了。美娘哭了一日,茶飯不沾。從此託病,不肯下樓,連客也不肯會面了。
九媽心下焦燥,欲待把他凌虐,又恐他烈性不從,反冷了他的心腸。欲待繇他,本是要他賺錢,若不接客時,就養到一百歲也沒用。躊躇數日,無計可施。忽然想起,有個結義妹子,叫做劉四媽,時常往來。他能言快語,與美娘甚說得著,何不接取他來,下個說詞。若得他回心轉意,大大的燒個利市。當下叫保兒去請劉四媽到前樓坐下,訴以衷情。劉四媽道:「老身是個女隨何,雌陸賈,說得羅漢思情,嫦娥想嫁。這件事都在老身身上。」九媽道:「若得如此,做姐的情願與你磕頭。你多吃杯茶去,免得說話時口乾。」劉四媽道:「老身天生這副海口,便說到明日,還不幹哩。」
劉四媽吃了幾杯茶,轉到後樓,只見樓門緊閉,劉四媽輕輕的叩了一下,叫聲:「侄女!」美娘聽得是四媽聲音,便來開門。兩下相見了,四媽靠桌朝下而坐,美娘傍坐相陪。四媽看他桌上鋪著一幅細絹,才畫得個美人的臉兒,還未曾著色。四媽稱贊道:「畫得好!真是巧手!九阿姐不知怎生樣造化,偏生遇著你這一個伶俐女兒。又好人物,又好技藝,就是堆上幾千兩黃金,滿臨安走遍,可尋出個對兒么?」美娘道:「休得見笑,今日甚風吹得姨娘到來?」劉四媽道:「老身時常要來看你,只為家務在身,不得空閑。聞得你恭喜梳弄了,今日偷空而來,特特與九阿姐叫喜。」美兒聽得提起梳弄二字,滿臉通紅,低著頭不來答應。劉四媽知他害羞,便把椅兒掇上一步,將美娘的手兒牽著,叫聲:「我兒!做小娘的,不是個軟殼雞蛋,怎的這般嫩得緊?似你恁地怕羞,如何賺得大主銀子?」美娘道:「我要銀子做甚?」四媽道:「我兒,你便不要銀子,做娘的看得你長大成人,難道不要出本?自古道: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。九阿姐家有幾個粉頭,那一個趕得上你的腳跟來?一園瓜,只看得你是個瓜種。九阿姐待你也不比其他,你是聰明伶俐的人,也須識些輕重。聞得你自梳弄之後,一個客也不肯相接,是甚麼意兒?都像你的意時,一家人口,似蠶一般,那個把桑葉喂他?做娘的抬舉你一分,你也要與他爭口氣兒,莫要反討眾丫頭們批點。」美娘道:「繇他批點,怕怎地!」劉四媽道:「阿呀!批點是個小事,你可曉得門戶中的行徑么?」美娘道:「行徑便怎的?」劉四媽道:「我們門戶人家,吃著女兒,穿著女兒,用著女兒,僥幸討得一個像樣的,分明是大戶人家置了一所良田美產。年紀幼小時,巴不得風吹得大,到得梳弄過後,便是田產成熟,日日指望花利到手受用。前門迎新,後門送舊,張郎送米,李郎送柴,往來熱鬧,才是個出名的姊妹行家。」美娘道:「羞答答,我不做這樣事!」劉四媽掩著口,格的笑了一聲,道:「不做這樣事,可是繇得你的?一家之中,有姨媽做主,做小娘的若不依他教訓,動不動一頓皮鞭,打得你不生不死,那時不怕你不走他的路兒。九阿姐一向不難為你,只可惜你聰明標致,從小嬌養的,要惜你的廉恥,存你的體面。方才告訴我許多話,說你不識好歹,放著鵝毛不知輕,頂著磨子不知重,心下好生不悅,教老身來勸你。你若執意不從,惹他性起,一時翻過臉來,罵一頓,打一頓,你待走上天去?凡事只怕個起頭。若打破了頭時,朝一頓,暮一頓,那時熬這些痛苦不過,只得接客。卻不把千金聲價弄得低微了,還要被姊妹中笑話。依我說,吊桶已自落在他井裡,掙不起了。不如千歡萬喜,倒在娘的懷里,落得自己快活。」美娘道:「奴是好人家兒女,誤落風塵。倘得姨娘主張從良,勝造九級浮圖。若要我倚門獻笑,送舊迎新,寧甘一死,決不情願!」
劉四媽道:「我兒,從良是個有志氣的事,怎麼說道不該!只是從良也有幾等不同。」美娘道:「從良有甚不同之處?」劉四媽道:「有個真從良,有個假從良;有個苦從良,有個樂從良;有個趁好的從良,有個沒奈何的從良;有個了從良,有個不了的從良。我兒耐心聽我分說。如何叫做真從良?大凡才子必須佳人,佳人必須才子,方成佳配。然而好事多磨,往往求之不得。幸然兩下相逢,你貪我愛,割捨不下,一個願討,一個願嫁,好像捉對的蠶蛾,死也不放。這個謂之真從良。怎麼叫做假從良?有等子弟愛著小娘,小娘卻不愛那子弟。本心不願嫁他,只把個嫁字兒吹他心熱,撒漫銀錢。比及成交,卻又推故不就。又有一等痴心的子弟,曉得小娘心腸不對他,偏要娶他回去,拚著一主大錢,動了媽兒的火,不怕小娘不肯。勉強進門,心中不順,故意不守家規,小則撒潑放肆,大則公然偷漢。人家容留不得,多則一年,少則半載,依舊放他出來,為娼接客。把從良二字,只當個撰錢的題目。這個謂之假從良。如何叫做苦從良?一般樣子弟愛小娘,小娘不愛那子弟,卻被他以勢凌之。媽兒懼禍,已自許了。做小娘的,身不繇主,含淚而行。一入侯門,如海之深,家法又嚴,抬頭不得,半妾半婢,忍死度日。這個謂之苦從良。如何叫做樂從良?做小娘的,正當擇人之際,偶然相交個子弟,見他情性溫和,家道富足,又且大娘子樂善,無男無女,指望他日過門,與他生育,就有主母之分。以此嫁他,圖個日前安逸,日後出身。這個謂之樂從良。如何叫做趁好的從良?做小娘的,風花雪月,受用已勾,趁這盛名之下,求之者眾,任我揀擇個十分滿意的嫁他,急流勇退,及早回頭,不致受人怠慢。這個謂之趁好的從良。如何叫做沒奈何的從良?做小娘的,原無從良之意,或因官司逼迫,或因強橫欺瞞,又或因債負太多,將來賠償不起,別口氣,不論好歹,得嫁便嫁,買靜求安,藏身之法。這謂之沒奈何的從良。如何叫做了從良?小娘半老之際,風波歷盡,剛好遇個老成的孤老,兩下志同道合,收繩卷索,白頭到老。這個謂之了從良。如何叫做不了的從良?一般你貪我愛,火熱的跟他,卻是一時之興,沒有個長算。或者尊長不容,或者大娘妒忌,鬧了幾場,發回媽家,追取原價。又有個家道凋零,養他不活,苦守不過,依舊出來趕趁。這謂之不了的從良。」
美娘道:「如今奴家要從良,還是怎地好?」劉四媽道:「我兒,老身教你個萬全之策。」美娘道:「若蒙教導,死不忘恩!」劉四媽道:「從良一事,入門為凈。況且你身子已被人捉弄過了,就是今夜嫁人,叫不得個黃花女兒。千錯萬錯,不該落於此地,這就是你命中所招了。做娘的費了一片心機,若不幫他幾年,趁過千把銀子,怎肯放你出門?還有一件,你便要從良,也須揀個好主兒,這些臭嘴臭臉的,難道就跟他不成?你如今一個客也不接,曉得那個該從,那個不該從?假如你執意不肯接客,做娘的沒奈何,尋個肯出錢的主兒,賣你去做妾,這也叫做從良。那主兒或是年老的,或是貌丑的,或是一字不識的村牛,你卻不骯臟了一世?比著把你料在水裡,還有撲通的一聲響,討得旁人叫一聲可惜。依著老身愚見,還是俯從人願,憑著做娘的接客。似你恁般才貌,等閑的料也不敢相扳,無非是王孫公子,貴客豪門,也不辱莫了你。一來風花雪月,趁著年少受用;二來作成媽兒起個家事;三來使自己也積趲些私房,免得日後求人。過了十年五載,遇個知心著意的,說得來,話得著,那時老身與你做媒,好模好樣的嫁去,做娘的也放得你下了。可不兩得其便?」美娘聽說,微笑而不言。劉四媽已知美娘心中活動了,便道:「老身句句是好話。你依著老身的話時,後來還要感激我哩。」說罷,起身。
王九媽伏在樓門之外,一句句都聽得的。美娘送劉四媽出房門,劈面撞著了九媽,滿面羞慚,縮身進去。王九媽隨著劉四媽,再到前樓坐下。劉四媽道:「侄女十分執意,被老身右說左說,一塊硬鐵看看溶做熱汁。你如今快快尋個覆帳的主兒,他必然肯就。那時做妹子的再來賀喜。」王九媽連連稱謝。是日備飯相待,盡醉而別。後來西湖上子弟們又有隻《掛枝兒》,單說那劉四媽說詞一節:「劉四媽,你的嘴舌兒好不利害!便是女隨何,雌陸賈,不信有這大才。說著長,道著短,全沒些破敗。就是醉夢中,被你說得醒;就是聰明的,被你說得呆。好個烈性的姑姑,也被你說得他心地改。」
再說王美娘才聽了劉四媽一席話兒,思之有理。以後有客求見,欣然相接。覆帳之後,賓客如市,捱三頂五,不得空閑,聲價愈重,每一晚白銀十兩,兀自你爭我奪。王九媽賺了若干錢鈔,歡喜無限。美娘也留心要揀個知心著意的,急切難得。正是:易求無價寶,難得有情郎。
話分兩頭。卻說臨安城清波門里,有個開油店的朱十老,三年前過繼一個小廝,也是汴京逃難來的,姓秦,名重。母親早喪,父親秦良十三歲上將他賣了,自己在上天竺去做香火。朱十老因年老無嗣,又新死了媽媽,把秦重做親子看成,改名朱重,在店中學做賣油生意。初時父子坐店甚好,後因十老得了腰痛的病,十眠九坐,勞碌不得,另招個伙計,叫做邢權,在店相幫。光陰似箭,不覺四年有餘。朱重長成一十七歲,生得一表人才,雖然已冠,尚未娶妻。那朱十老家有個侍女,叫做蘭花,年已二十之外,有心看上了朱小官人,幾遍的倒下鉤子去勾搭他。誰知朱重是個老實人,又且蘭花齷齪醜陋,朱重也看不上眼,以此落花有意,流水無情。那蘭花見勾搭朱小官人不上,別尋主顧,就去勾搭那伙計邢權。邢權是望四之人,沒有老婆,一拍就上。兩個暗地偷情,不止一次。反怪朱小官人礙眼,思量尋事趕他出門。邢權與蘭花兩個,里應外合,使心設計。蘭花便在朱十老面前假意撇清,說:「小官人幾番調戲,好不老實!」朱十老平時與蘭花也有一手,未免有拈酸之意。邢權又將店中賣下的銀子藏過,在朱十老面前說道:「朱小官在外賭博,不長進,櫃里銀子幾次短少,都是他偷去了。」初次朱十老還不信,接連幾次,朱十老年老糊塗,沒有主意,就喚朱重過來,責罵了一場。朱重是個聰明的孩子,已知邢權與蘭花的計較,欲待分辨,惹起是非不小,萬一老者不聽,枉做惡人。心生一計,對朱十老說道:「店中生意淡薄,不消得二人。如今讓邢主管坐店,孩兒情願挑擔子出去賣油。賣得多少,每日納還,可不是兩重生意?」朱十老心下也有許可之意,又被邢權說道:「他不是要挑擔出去,幾年上偷銀子做私房,身邊積趲有餘了,又怪你不與他定親,心下怨悵,不願在此相幫,要討個出場,自去娶老婆,做人家去。」朱十老嘆口氣道:「我把他做親兒看成,他卻如此歹意,皇天不佑!罷,罷,不是自身骨血,到底粘連不上,繇他去罷!」遂將三兩銀子,把與朱重,打發出門,寒夏衣服和被窩都教他拿去,這也是朱十老好處。朱重料他不肯收留,拜了四拜,大哭而別。正是:孝己殺身因謗語,申生喪命為讒言。親生兒子猶如此,何怪螟蛉受枉冤。
原來秦良上天竺做香火,不曾對兒子說知。朱重出了朱十老之門,在眾安橋下賃了一間小小房兒,放下被窩等件,買巨鎖兒鎖了門,便往長街短巷,訪求父親。連走幾日,全沒消息,沒奈何,只得放下。在朱十老家四年,赤心忠良,並無一毫私蓄,只有臨行時打發這三兩銀子,不勾本錢,做什麼生意好?左思右量,只有油行買賣是熟間。這些油坊多曾與他識熟,還去挑個賣油擔子,是個穩足的道路。當下置辦了油擔家火,剩下的銀兩,都交付與油坊取油。那油坊里認得朱小官是個老實好人,況且小小年紀,當初坐店,今朝挑擔上街,都因邢伙計挑撥他出來,心中甚是不平,有心扶持他,只揀窨清的上好凈油與他,簽子上又明讓他些。朱重得了這些便宜,自己轉賣與人,也放些寬,所以他的的油比別人分外容易出脫。每日所賺的利息,又且儉吃儉用,積下東西來,置辦些日用家業,及身上衣服之類,並無妄廢。心中只有一件事未了,牽掛著父親,思想:「向來叫做朱重,誰知我是姓秦!倘或父親來尋訪之時,也沒有個因由。」遂復姓為秦。
說話的,假如上一等人,有前程的,要復本姓,或具札子奏過朝廷,或關白禮部、太學、國學等衙門,將冊籍改正,眾所共知。一個賣油的,復姓之時,誰人曉得?他有個道理,把盛油的桶兒,一面大大寫個秦字,一面寫汴梁二字,將油桶做個標識,使人一覽而知。以此臨安市上,曉得他本姓,都呼他為秦賣油。時值二月天氣,不暖不寒,秦重聞知昭慶寺僧人,要起個九晝夜功德,用油必多,遂挑了油擔來寺中賣油。那些和尚們也聞知秦賣油之名,他的油比別人又好又賤,單單作成他。所以一連這九日,秦重只在昭慶寺走動。正是:刻薄不賺錢,忠厚不折本。
這一日是第九日了。秦重在寺出脫了油,挑了空擔出寺。其日天氣晴明,遊人如蟻。秦重繞河而行,遙望十景塘桃紅柳綠,湖內畫船簫鼓,往來遊玩,觀之不足,玩之有餘。走了一回,身子睏倦,轉到昭慶寺右邊,望個寬處,將擔兒放下,坐在一塊石上歇腳。近側有個人家,面湖而住,金漆籬門,裡面朱欄內,一叢細竹。未知堂室何如,先見門庭清整。只見裡面三四個戴巾的從內而出,一個女娘後面相送。到了門首,兩下把手一拱,說聲請了,那女娘竟進去了。秦重定睛觀之,此女容顏嬌麗,體態輕盈,目所未睹,准準的呆了半晌,身子都酥麻了。他原是個老實小官,不知有煙花行徑,心中疑惑,正不知是什麼人家。方正疑思之際,只見門內又走出個中年的媽媽,同著一個垂發的丫頭,倚門閑看。那媽媽一眼瞧著油擔,便道:「阿呀!方才我家無油,正好有油擔子在這里,何不與他買些?」那丫鬟同那媽媽出來,走到油擔子邊,叫聲:「賣油的!」秦重方才聽見,回言道:「沒有油了!媽媽要用油時,明日送來。」那丫鬟也認得幾個字,看見油桶上寫個秦字,就對媽媽道:「賣油的姓秦。」媽媽也聽得人閑講,有個秦賣油,做生意甚是忠厚。遂分付秦重道:「我家每日要油用,你肯挑來時,與你做個主顧。」秦重道:「承媽媽作成,不敢有誤。」那媽媽與丫鬟進去了。秦重心中想道:「這媽媽不知是那女娘的什麼人?我每日到他家賣油,莫說賺他利息,圖個飽看那女娘一回,也是前生福分。」正欲挑擔起身,只見兩個轎夫,抬著一頂青絹幔的轎子,後邊跟著兩個小廝,飛也似跑來。到了其家門首,歇下轎子,那小廝走進裡面去了。秦重道:「卻又作怪。著他接什麼人?」少頃之間,只見兩個丫鬟,一個捧著猩紅的氈包,一個拿著湘妃竹攢花的拜匣,都交付與轎夫,放在轎座之下。那兩個小廝手中,一個抱著琴囊,一個捧著幾個手卷,腕上掛碧玉簫一枝,跟著起初的女娘出來。女娘上了轎,轎夫抬起望舊路而去。丫鬟小廝,俱隨轎步行。秦重又得親炙一番,心中愈加疑惑,挑了油擔子,洋洋的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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